头条人物：束焕|“国民喜剧”第一编剧

专访“国民喜剧”第一编剧束焕【】

　　搜狐娱乐（巫天旭/采访 马嫚丽/文 玄反影/图 小明/视频）

　　是时候认识41岁的编剧束焕了。

　　从跟着梁欢写《我爱我家》开始，束焕已经入行20年。但在过去的一年，一部票房13亿的电影《泰囧》，一部收视夺冠的电视剧《民兵葛二蛋》，以及春晚金句频出的小品《扰民了您》，让一直默默无闻的束焕，事业全面开花，一跃成为国民喜剧第一编剧。他的作品，少有的工整与俏皮齐备。

　　不同于其他编剧的伶牙俐齿，束焕并不擅长言辞，也不会刻意说些时髦的段子和笑话。他身材宽胖，带着眼镜，看起来平和敦厚，谦逊达观。多年宅在家写本子，早已养成“宠辱不惊”的性格。

　　束焕从不认为自己成名人了。他看得很明白，编剧永远出不了名，除非像宁财神那样，自己当制作人，或者有个大V的身份。

　　就算如今被人当作是国内最值钱的编剧，束焕也不敢沾沾自喜，“这种话千万不能信，也不是事实。当编剧就得经得住别人来夸。这个圈子挺不好的，大家照死了夸你。但是真正跟你签合同的时候，就不觉得你是最值钱的编剧了，觉得你就值这么点。”

　　编剧不像明星那样是露脸的职业，只有闷头在家里熬剧本，才能长本事，所以束焕坚持过平淡稳当的生活，“我希望《泰囧》不是我的巅峰之作，未来比现在要更好。看到朋友圈前辈王丽萍说自己一天写了多少字，就赶紧起床工作，尽量要求一天工作6小时。作为编剧还年轻，我慢慢接受挑战吧。”

　　Part1 春晚的那些事儿——

　　2014年1月31日，大年初一，晚8:20，央视梅地亚一号演播大厅，马年春晚直播现场，当坐着轮椅上的蔡明以“毒舌老太”的经典形象亮相时，观众席一片鼓掌声。

　　作为春晚第一个出场的小品，蔡明接连以“脸这个平，长得跟井盖似的”、“你说话能慢点吗？嘴是租来的，着急还吗？”“孩子，你的学历是胎教吧？”等金句，博得满堂彩。

　　上场之前，《扰民了您》的主演之一大鹏特意趴在地上亲了一口，嘴有点儿麻。下场后，他一脸眼泪，把候场的王铮亮下了一大跳。

　　大鹏至今记得，103天前，也就是2013年11月19日，他和束焕等人第一次聚在一起筹备节目的情景。那天大鹏领到了第1稿剧本，可到了最后，本子整整改了26稿，成品和第1稿几乎没什么关系了。除夕登台前，大鹏特意把第1稿拿出来让每个参与者在上面签了名字。

　　这几年，央视春晚的小品一直被外界诟病，抄袭网络段子，矫情，不好笑，骂声接踵而至。束焕连续两年编剧的《想跳就跳》和《扰民了您》，似乎成了春晚金句的唯一诞生源——蔡明的毒舌，实在令人印象深刻。

　　台上一分钟，台下十年功。从2009年到现在，束焕每年除夕都在央视一号演播厅过。回想起在影视之家聊剧本熬通宵的日子，他心有余悸。

　　（一）尺度有多严？

　　束焕第一次参加春晚还是2001年，那时候和蔡明弄的一个小品，很快就被毙掉了。当时束焕觉得自己就是“嫩”，没经验，就连“包袱”这样的术语还是第一次听到。再次触电央视春晚，就是2008年了。除了2010年本子被毙，束焕为蔡明准备的《北京欢迎你》、《新房》、《天网恢恢》、《想跳就跳》、《扰民了您》都在这几年陆续登上春晚舞台。

　　春晚提出的最让他头疼，也是最变态的要求，就是“老少咸宜”。怎么个老少咸宜呢，就是要大众。束焕举个例子，“比如你提到微博、朋友圈，但是那么多农民观众特别是农村的中老年，是不懂这个的。因为他们彻底不懂。这种题材一般就Pass掉了。”

　　他曾在博客里详细描述过2008年小品《北京欢迎你》的一波三折。因为2008年是奥运年，发生不少大事，领导们的要求是照顾民众的心理气场和共同期待。蔡明拿出的“夫妻信任”、“相亲”两个本子因为不合时宜很快被毙。最后束焕和蔡明两人合计，拿出一个讲述奥运志愿者故事的本子，前后拿出三套方案总共修改了40稿才过关。

　　本子修改的过程中，一共经历四次节目审查，六次带妆联排。你无法想象领导们的顾虑如此千变万化。因为政治敏感，日本人改成了韩国人，女记者不可以有港台腔。就连原来的小品名《山寨志愿者》也得改，因为山寨手机处于知识产权的灰色地带，“山寨”这个词会引发争议和联想，春晚得规避风险。

　　到了《扰民了您》，蔡明原本有个台词“煎饼果子啊”，因为怕南方观众听不懂，考虑再三无奈删掉。同样，大鹏和华少有段劝岳云鹏的台词，“铁锤离开你了，我们再帮你找，还有铁门，铁窗，铁锁链呢。”这时候蔡明想了一下，保不齐观众中有谁家有进去（入狱）的，春晚上看到这段肯定会难受。于是，这句台词也放弃了。而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很多，发生在100多天中的每一个夜晚。

　　有次束焕去德云社听岳云鹏说相声，岳云鹏说了两个小时，把他笑得肚子疼。但是这两个小时的话，没有一句是春晚能用的。“岳云鹏说的全是擦边球。去德云社的是情侣啊，哥们啊，他们看就无伤大雅。但是春晚对喜剧的尺度是最严的，它面对的是祖父到孙子这么大的年龄跨度，你得让他们觉得不扎耳朵，不别扭。最变态的要求是老少咸宜。我跟冯小刚导演聊过，这实际上是个伪命题。”

　　而这样的尺度也不是领导强加的，更多的是自己给自己的枷锁。束焕透露，有一次春晚邀请网络知名段子手和写手。这些人吐槽犀利，也很聪明。只是不管他们怎样配合尝试，最后都退出了。

　　（二）憋出一句台词有多难？

　　每年春晚都会在七八月份启动，等确定了总导演人选和班底，剧组开始寻找节目。那时候束焕就开始想点子。等到10月份，本子成型了，运气好的话通过，运气不好的话完全废掉。

　　在听取领导意见，定下大方向后，剧本里的每个细节都要推敲。束焕回忆，“每年第一稿的对白，到最后一稿，都不会超过5句。去年《想跳就跳》特别极端，中间换了4个本子，改稿36次，最后就留了一句，‘你怎么比慈禧还难伺候呀’，‘你伺候过慈禧呀’。今年准备的《扰民了您》，一共写了26稿，这已经是次数最少的了，最多的一年写了40多稿。”

　　在影视之家一起聊剧本的日子很难捱，最难受的是观众给的反应冷淡。“有时候从中午到晚上9点，甚至到凌晨三四点，就想出一句台词。我们高高兴兴回家了，到第二天彩排的时候，底下观众死一般的寂静。那种挫折感特别强，你会觉得自己特别笨。”

　　束焕说，“一个作品，你从0分提高到70分，特别容易，但是从70分提升到90分，就特别难，要花费你之前好几倍的努力。春晚干的就是这个事。有时候还会倒退，有次特别沮丧的是冯小刚导演说我们演得不如上一场。这说明我们熬了好几个通宵改的东西不行，还是把原来的东西捡回来吧。”

　　这么多年春晚下来，束焕已经很熟悉网友心理。他坚持原创，很不喜欢抄袭网络段子。据说去年做《想跳就跳》时，有人提议让蔡明和潘长江跳一段骑马舞。团队里大部分人同意，只有束焕反对，他甚至撂了一句狠话，“如果跳骑马舞，这事我就不干了！倒不是和冯巩撞车，而是我已经预判到，网友看了后一定会骂：你有点新鲜的没有？”

　　对于被网友的凶猛吐槽，束焕看得很透彻，“以前是用好作品征服观众。现在完全没有这个念头了。现在我们是给观众提供一个最佳的吐槽对象。一个小品演完后大家整理出来的吐槽贴是最好看的。那是真正的民间智慧。我觉得这是一个特别好的作品。春晚已经上升到行为艺术了。”

　　（三）这么辛苦报酬有多少？

　　春晚最忙的时候，束焕住在影视之家，他的一天是这样过的：上午起床后就开始弄剧本，然后在外有工作的蔡明、华少、大鹏和岳云鹏陆续赶来，大家一起聊剧本，最晚熬到五点钟就要睡了。那时候华少因为有话剧六点钟就要起床，大鹏也因为要拍《屌丝男士》，七点半不到就走了。

　　如此辛苦三个多月，最后才拿出一个12分钟的小品。但央视给的劳务费并不多。潘长江曾说，过去央视给的都是钥匙链、钢笔、手电筒什么的。现在与时俱进，三个月给几千块钱。

　　束焕证实潘长江的话，“春晚的性价比是全世界最低的。以前一个组给2万，从哈文开始的最近两年，给20万。但是你想，一个组里导演编剧演员助理化妆，所有帮助过你的多少人了？恨不得台上2个人演，台下十几个人分这钱。我们的规矩是平分，绝不敢多拿一分。其实还有央视中间扣点钱，最后到手里不剩多少了。”

　　事实上，束焕写春晚小品，也不是为了钱，“春晚是个魔鬼训练营，它让你不敢放松对自己的要求。而且你和全国那么多优秀的喜剧创作者在一起较劲，做完后会对自己有些信心。你把春晚这个难关你都冲过来了，其他的事会更从容点。”

　　Part2喜剧之路——

　　从上大学开始，束焕就跟随梁左写《我爱我家》开始，如今整整入行20年。他以前写过的影视剧反响并不高。一直到2012年12月12日。这一天《泰囧》公映，《民兵葛二蛋》在四大卫视开播。前者获得13亿票房奇迹，后者勇夺收视冠军。束焕一跃成为国民喜剧第一编剧，堪称“大器晚成”。

　　他还是一直保持生活原来的样子。家里整洁干净，养了一只陪伴多年的大花猫。这只猫名叫“王二蛋”，慵懒知足，身材胖胖地随束焕，以前一直陪着他熬夜。他每天尽量工作6个小时，坚持写剧本。束焕说，“看到朋友圈前辈王丽萍说自己一天写了多少字，就赶紧起床工作。作为编剧还年轻，我慢慢接受挑战吧。”大家夸他“最值钱喜剧编剧”时，他笑笑，“这个圈子挺不好的，大家都照死了夸你。”

　　潮水般的赞誉，甚至追捧，没有让束焕迷失。这些年，束焕经历了什么？

　　（一） 最险恶的是被人污蔑找枪手

　　束焕能走上喜剧之路，深受父亲影响。他的父亲束一德是重庆有名的电视台导演，拍摄的喜剧《傻儿师长》、《山城棒棒军》至今被川渝观众津津乐道。还在中央戏剧学员念书的时候，束焕跟着梁左写自己的处女作《我爱我家》。那时候他文笔生涩，梁左基本上把束焕写的每个字都改了。等到26岁，他做栏目剧《老窦一家亲》的总编剧时，因为资历尚浅，决策总是被人推翻，只好重新再写。

　　这些年，他的事业四平八稳，并不如意。在接连写过《旅“奥”一家人》、《老威的X计划》、《准妈妈四重奏》等不痛不痒的情景喜剧后，束焕也尝试进入电影圈。他和刘仪伟一起合伙开了工作室，推出《爱情呼叫转移》和《命运呼叫转移》等喜剧，其中也结识了徐峥。这几部喜剧让徐峥在业内有些声响，但没能让束焕冒出头。束焕还曾在韩三平的鼓励下，还写过一个类似《电锯惊魂》的惊悚剧本，最后无疾而终。

　　束焕很坦然地说，这么多年平平稳稳，也没受过什么气。他觉得最伤自尊的是春晚剧本被毙，编剧这行一向比较弱势，束焕性格内向不太声张，常常吃亏。在刚出道时，就曾有人拿了他的剧本不署名，20年前写的一个剧，还被人说成找枪手写的。

　　（二）快40岁了才觉得会写剧本了

　　七年前，还没成名的束焕在博客里痛诉写剧本的痛苦。他把正式写剧本比作婚姻——“突然各种各样的小问题出现了……这时候开始烦躁了，激情退潮了，看看人家的故事，竟然比自己的美妙……是调整心态扛下去，还是索性打退堂鼓，反正还有一个好创意，像办公室性感女秘一样诱惑着你，要不出轨算了？”

　　最惨的是剧本修改阶段，这就像生的孩子被人家品头论足，“一开始都很委婉，不知道谁先起头，说这孩子梁子歪了，马上有人跟进，说孩子逻辑混乱、性格不清楚、结构老套、细节失真，当爹的心里腾起一团怒火：有本事你生一个！”

　　束焕承认一直到快40岁了，写完《泰囧》和《葛二蛋》才觉得自己会写剧本了，“这一行真的不好干，它不是长在你身上的。你要不断跟自己思维上的负面惯性作斗争。会写剧本的感觉也不是每天都有，经常发现自己会犯一些幼稚的错误。”

　　（三）我和同行都是很闷骚的人

　　世间所有的喜剧演员好像都一样，他逗你笑，让你开心，内心却苦涩艰难。卓别林、憨豆那样的喜剧大师甚至患有忧郁症。束焕说，他生活中就是个很闷的人，和其他同行搭档一样闷骚。他举了个例子，“一个喜剧编剧告诉我，他干这一行是因为他觉得自己长得难看，只好憋着想一些有意思的话，吸引女孩的注意。”

　　从某种程度上，束焕就是他所说的因为自卑而想要憋着一股劲吸引女孩注意的人，“我脑子里有很多故事，其实都是一样的。我始终觉得《葛二蛋》里的黄渤，《泰囧》里的王宝强，还有《想跳就跳》的潘长江，都是一样的内心强大有梦想的小人物。内心强大是你怎么对待我，我都不会放弃希望。很多城市人爱面子，碰到点挫折就放弃。尤其是爱情上，碰到一个女孩，比如白富美，可能很快就自惭形秽就算了。”

　　当搜狐娱乐询问是不是也曾追求过白富美而不得，他没有直接回答，“我有很多想做不敢做的事，没办法嘛，性格就是这样很难突破自己。我就编故事呗，让故事里的人完成你想做但做不到的事。”

　　Part3专访束焕——

　　束焕看起来就是个资深宅男。他的家里整洁干净，养了一只陪伴多年的大花猫。这只猫名叫“王二蛋”，慵懒知足，身材胖胖地随束焕，一直陪着他熬夜。

　　束焕家里随处摆放着各类影视书刊，和编剧教材。看得出，他一直努力做一个好编剧。当他说到“看到知名编剧王丽萍在朋友圈提到又写了多少字，马上起床干活”时，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神情。

　　搜狐娱乐：春晚小品具体的出炉过程是什么样的？

　　束焕：最早的时候，春晚7月份就找我了。大家先是开会聊选题，请来一些圈外人，比如孔二狗过来，随便聊。等到了10月份，本子差不多成型了，拿给领导看。让领导决定大方向。我们在细节上推敲。春晚最大的问题是，我们想到好玩的故事，但领导第一个反应是不够大众。比如你提到微博、朋友圈，但是那么多农民观众特别是农村中老年不懂，这种题材一般就Pass掉了。

　　搜狐娱乐：一年花那么长时间做一个十几分钟的本子，能赚多少钱呢？

　　束焕：春晚是全世界性价比最低的。以前每个组给2万，从哈文开始的最近几年，涨到20万。不过一个组里有导演、编剧、演员，你还要给助理、化妆师。恨不得台上演小品的就两个人，台下十几个人分。这时候这帮腕儿们，都是高风亮节，绝不肯多拿一分。但是不要呢，也对不起自己流的这么多汗水。所以我们的规矩是平分。中间加上央视的那么一扣，也不剩多少了。

　　搜狐娱乐：你从开始写剧本到现在差不多20年，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。你是靠什么支撑下来的？

　　束焕：二十多岁成名的编剧很少，一般是三十岁以后。编剧就是这样，生长期很长，衰退期也很长。这个行业没有速成的办法，你写人物的能力啊什么的，都是靠时间磨砺出来的。

　　搜狐娱乐：《泰囧》和《葛二蛋》之后，你很快进入媒体的视野。有没有真正意义上感觉自己成了？

　　束焕：说实话，编剧是永远出不了名的。像宁财神这样的，也是上《非诚勿扰》，或者当制作人，或者有个大V的身份才出名的。编剧就是当宅男。我问过王晶，一年拍三部电影的代价是什么。他说他已经二十年没去夜店了。每天早上六点钟写剧本，这样才能维持每年三部电影的产量。

　　搜狐娱乐：《泰囧》中的王宝强，《葛二蛋》中的黄渤，这两个人物的性格是你内心的真实写照吗？

　　束焕：对，我始终觉得他们俩，还有《想跳就跳》的潘长江，这三人都是一样的内心强大的小人物，有梦想。内心强大是你怎么对待我，我都不会放弃希望。尤其是爱情上，你碰到一个女孩，白富美，可能很快自惭形秽就算了。我有很多想做不敢做的事，没办法嘛，性格上很难突破自己，就编故事呗，让故事里的人完成你想做但做不到的事。